这是一名生活在上海的荷兰人 Jaap Grolleman 所写的一篇博客文章,原文 Shanghai’s stunning fall from grace 于 2022 年 4 月 9 日发表在他的个人博客上。我看到后心血来潮,取得作者同意后,尝试翻译了这篇文章,译文在经 Jaap 过目后发表在这里。

虽然我在翻译过程中,始终秉持着严复先生提出的「信达雅」,但我的英语水平很一般,这也是我第一次翻译这样长的文本。如果对拙作有疑义,请点开原文链接阅读,若能为我指出错误,我将感激不尽!

最后,感谢 QP 与 GYY 对本文的润色帮助,谢谢你们帮我改正了文中许多 Chinglish 的翻译,非常感谢!

在 2017 年我第一次来到上海的时候,我被这座发达的城市所惊艳到了。此前在亚洲我只去过孟买,与之相比,上海干净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更让我惊讶的是,处处可见的移动支付、街边的共享单车、半个小时就能送到的外卖和众多的摩天大楼,它们大多都是在这十年中建立起来的。你大可以对政治环境滔滔不绝,但这里的人们似乎非常地勤奋与乐观,并且中国的 GDP 已经难以置信地强劲增长了四十余年,而上海正是这一切的光辉榜样。

然而,那种上海的色调慢慢淡出,接着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 就像有些人突然陷入爱情或者失恋一样。现在是被隔离的第九天,这期间我们因为要做四次核酸检测,只离开过屋子几分钟 —— 还有一次是因为,保安说我们网购的水太重,拒绝送到我们的门前,而其他的快递却能送到门口。(好吧,我买了六十升水,但不仅仅是给我们家用的。)

现在才第九天,我们算是比较幸运的 —— 有些人已经在屋子里待了一个多月了。我们并不能决定每日的饮食,毕竟食物真的很难送进来,但我们相当幸运 —— 因为有些人真的已经窘迫到只剩下方便面了,或是缺少药品。虽然市政府在配送食物,但我们在这九天里只收到过一小包蔬菜。但人们缺少的不仅仅只是食物:家长们无法打印学生的作业,因为打印机的墨水已经用完了;人们也没有食用油、洗衣液、纸尿布、卫生巾、厕纸或药品(甚至听说到有缺少安眠药的)。

我们在家中工作,但仍然是幸运的 —— 很多人(由于他们的工作性质)没办法远程工作,只能看着自己存款慢慢减少,或者看着自己的生意愈发惨淡。

也许一切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保安并不是我们所认为的朋友,网上流传着他们将核酸检测呈阳性住户的宠物狗打死、和他们用扩音器当面恐吓市民的视频。他们和居委会一起决定哪些快递能被送到你家门前:蔬菜、肉类与主食可以,但饮料和水果就不行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保安已经变了。保安们一直都在执行规则与命令的各种细枝末节,但现在这些规则已经改变了 —— 显而易见,他们没有哪怕一点灵活性。在过去,保安们是有一点憨憨的,不过他们总是很友好。随着城市被封锁,他们在突然掌控一切以后,变得不再那么友好,却仍然有点憨。他们不再只是清理垃圾或指引你倒车入库,他们封住了大门,阻止人们离开小区去医院,突然之间,他们的决定关系着人们的生死

与此同时,国家的媒体正忙于辟谣。在两周前,上海还没有封城的时候,有两个人因为散播上海即将封城的消息被捕。人们发现,国家媒体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准确地报道新闻,而主要是杜撰出掌权者所希望的现实。

上海,这个曾经被吹捧为豪华宠物酒店或供人们自拍的肤浅网红餐厅的地方,现在我们只能看到条件恶劣的方舱医院(它们并不是真正的医院,更像是机库)。我并不害怕新冠病毒,但我害怕在测出阳性后,随即被送到不人道的隔离场所里,在这两周里与其他数百人共用一个厕所,不能洗澡,也没有隐私。

不过,也并非只有坏事。这里有许多普通人互相帮助的故事,对我来说,这栋楼里的人们都友好得令人不敢置信:我们家从一个邻居那里收到了消毒酒精;我们也把胡萝卜送给了另一户邻居;其他的邻居在群里问谁有香烟、尿布或食用油。我们建立了许多的买菜群并一起购买了大量的物资,虽然许多的订单被取消了,但还是有一些最终能被送到。

我们一整天都离不开手机,看看能否在外卖软件或微信群里抢到一个订单。另外,我们还会在 Reddit、Twitter 和 Telegram 中看那些不能在微信上分享的视频。我们楼的负责人会给我们发信息和最新的情况,希望大家都能收到(并且在群里回复“收到”),同事们也在分享他们自己的失落与表情包。虽然工作效率很低,但我们还是幸运儿。至少我们还有工作,我们还可以去在意其他的事情,这意味着 —— 我可以把五天的工作量分配到这一整周来完成。

我渴望运动:想去骑车、跑步和在公园里散步。每天早上,我都会坐在屋子东北侧的窗台上晒太阳,而下午到西北侧浴室的窗边继续晒太阳。在窗边,我们可以与邻居一起聊天。我慢慢记住了他们的脸,以及他们晾衣服的方式。不得不说,在晚间点上蜡烛,听着音响传来迈尔斯 · 戴维斯的歌,望向窗外,很有一种浪漫的感觉 —— 但我们可能很快就不能再这样做了,因为蚊子的季节已经到来了,而我们却无法在网上订购蚊帐。

我们的公寓俯览着一个小广场,里面有一个小亭子。我们对面的楼里确诊了一例阳性,所以那栋楼的大门已经被自行车锁给锁上了。有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睡在亭子下面,整天都看着他(或她?)的手机,只有在发生火灾或紧急情况的时候才负责打开锁(我猜)。这些穿着防护服的男人和女人们被叫做“大白”,这也是迪士尼电影《超能陆战队》中 Baymax 的名字。就聪明程度而言,他们比保安高一个等级,因为他们更有可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或是来自其他省市的志愿者 —— 被送到上海来帮忙 —— 但他们跟保安一样,也有许多关于大白暴力行为的视频在网上流传。他们没有被视为像两年前在武汉那样的英雄,但也许是因为武汉那次是一场未知病毒造成的悲剧,而这次封城感觉像是在追逐一个清零新冠的梦想。也可能是这仅仅是因为我们在这场封城中的看法;如果我们在当时的武汉,或许我们也会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些大白。

在被封锁的大楼里,有人向大白或任何一个经过的人大喊,想让他们将她订购的蔬菜送进来,那些蔬菜现在正在锁着的楼门外腐烂。但人们没有钥匙,有钥匙的人却不一定在乎。傍晚时分,楼门被打开了,一群大白进来在各住户的家门前做核酸检测 —— 因为他们不被允许像我们一样可以到楼外做核酸检测。

这可是中国最大、最富有、最国际化的城市,但人们却在挨饿,缺少药品,也没有自由。父母与他们孩子被分开,军队上街,上海人也不再那么乐观,我们回到了马洛斯金字塔的底部。我相信上海最终会恢复过来,但她的骄傲会回来吗?两年以来,外国人一直听说:在中国以外的所有地方,病毒有多么肆虐,而中国有多么安全。这使得整个封城都充满了“身份政治”的感觉,因为放弃清零政策会迫使中国也放弃掉这样的叙事。

在荷兰,与美国一样,即使你对自己的国家表示失望,你依然可以是一个爱国者。但在中国,这是不被接受的,你必须无条件地爱国,如果你批评她,你就会被视为叛徒。我想说一个 F 开头的单词。我爱上海,但不是以这种方式,这就像是看到一个亲密的朋友摔倒了一样。带我回到那些愚蠢的、只是用来拍照而不会吃的高价菜肴前吧;带我回到地铁站里的卡拉 OK 间吧。深夜的地铁、法国凤凰树下合影的男孩与女孩、从全国各地来外滩游玩的阿姨、公园里跳广场舞的老年人们、人满为患的星巴克和必须排队一个多小时的火锅店。求你了,上海,让我看看全中国最好的光辉榜样能做些什么。请快一点,因为我在家已经待得腿都酸了。

shanghai_lockdown2017 年,这些建筑与整座城市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shanghai_lockdown_2浦西封城的前一天,街道上空荡又凄冷,城市的噪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shanghai_lockdown_5三条新鲜的鱼,对于我们还能在外卖软件上能买到的东西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捕获”。
尽管你需要整天都看着外卖平台,并且足够的幸运,你才能在有货的一瞬间抓住机会、下单成功。

shanghai_lock_down_7市政府配送给我们的食物

shanghai_lockdown_8我们窗外的景色,与我们用来晾衣服的竹竿

shanghai_lockdown_6与邻居们聊天,或仅仅是看着窗外,已经成为了我们每晚的习惯

shanghai_lockdown_3我们在小区里进行核酸检测。他们不喊我们的名字,而是喊我们的大楼与公寓编号。每栋楼的人都会被依次测试,而每根管子里会放 20 根拭子。
如果有一个拭子呈阳性,那这二十个人都得被单独检测。

shanghai_lockdown_4我们对楼的人正在进行核酸检测,但“大白”们是去他们的门口检测,而不像我们一样在小区里。

shanghai_lockdown_10早间阅读,试图能晒到一点太阳。